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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城春分 2025年04月07日 中国信息报

  ■ 黄莉媛

  当三江六岸的雾气在晨光里散作千匹鲛绡时,贡水边的老榕树抖落了最后一片枯叶。春分这日,灶儿巷的青石板上总是浮着艾草香,阿嬷在灶前忙碌,新蒸的艾米果还裹着芭蕉叶的体温,绿莹莹像采撷了整座古城的春色。蒸笼盖子掀开的刹那,白汽里浮出山野的魂魄——嫩艾草揉碎在糯米里,腊肉丁裹着春笋粒,咬开绵软外皮,仿佛吞下了整个早春的滋味。

  古城墙根的苦楝树开始抽出青丝,细芽如蘸饱墨汁的笔锋,在千年宋砖斑驳的裂痕里题写新句。阿伯骑着车往郁孤台去。石阶缝隙里的车前草挂着夜露,车轮与青砖相叩的笃笃声,应和着郁孤台檐角铜铃的轻吟。这是阿伯三十年不改的习俗:舀取第一道章江水,煮开冲泡去年霜降收的野山茶。他说春分的水有灵性,能化开冬日的郁结。

  文庙墙头的薜荔藤蔓下,不知谁供了把带露的油菜花,门前那株老樟树,不知承载了多少学子的梦想。不远处客家老屋的天井里,春归的燕子正衔泥补巢,穿堂风掠过霉豆腐坛,春分正是开坛的时候。隔壁酒坊的木甑正淌出新酿,咸鲜气混着糯米的甜香,勾住每个过路人的衣角。卖酒郎沙哑的调子漫过福寿沟,将二十四节气歌谣掺进卖米酒的小调里。叫卖声惊飞了啄食的麻雀,也搅碎了魏家大院棂窗上四百年的光阴。穿对襟唐装的算命先生又在寿量寺前摆卦,桃木签筒里插着几枝粉海棠。赏花的游客与拎菜篮的主妇在卦摊前交错,签文掉落的脆响里,有人听见桃汛,有人听见秋霜。

  十八滩的桃花汛踩着春分的节点如约而至,浪花驮着零落的桃李花瓣,拐过八境台便成了温驯的绸缎。八境台边的浮桥头,百只木船被铁索连成游龙,静静见证了古城的千年辉煌。渔家换了第三代,木桨却仍是祖父那辈传下的老杉木,木桨搅碎章江春水,波纹荡开处尽是金鳞,仿佛有谁把朝阳敲成了碎银。渔娘蹲在船尾补网,尼龙线穿过梭子的轨迹,恰似雨燕掠过江面划出的弧。飞过江面的绿脖野鸭,嘎嘎声惊醒了睡在渔船舱顶的小橘猫。

  过了浮桥,便是千里赣江第一镇水东的田野。春分时节,老农在秧田边,掌心搓开浸胀的稻种,指缝里漏下的金粒。戴银项圈的婴儿在背带里酣睡,母亲弯腰采蕨菜的间隙,往他手心塞了朵打碗花。更远处,农机突突碾过油菜花田,翻起的黄色浪花中惊起白鹭两三。穿胶靴的农妇跟在铁牛后拾起遗漏的油菜角果,上午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大地上一枚缓缓移动的日晷。

  当慈云塔的投影爬过城墙马面时,野樱花开始往河里投掷信笺。建春门外,穿汉服的姑娘提着琉璃灯走过浮桥,灯面上手绘的辛夷花与真实的花影相叠。此刻古城墙化身为巨舟,载着八境台的钟声、灶儿巷的炊烟、建春门的灯笼,在春分的子夜驶向蓬勃的新生。

  我踩着湿漉漉的星光往家走,衣袋里装着阿嬷的艾米果、文庙的香樟叶、渔娘赠的桃花结。临街阁楼的半扇轩窗里,有人正就着月光写春分帖——羊毫扫过宣纸的沙沙声,与江水拍岸的节奏渐渐重合。远处传来和谐钟塔悠长的钟声,惊醒了睡在贡江沙洲上的春天。

  (作者单位:国家统计局赣州调查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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